。平行線。外傳。異類


男子到達這個城鎮已經許多天了,沒看到什麼特殊事情發生,以他的個性,應是要離開此處,往下個城鎮前進,然而他卻沒這麼做,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──有事會發生,所以他依舊住在這裡。

早晨,他同樣到街上晃著,緩步走著,隨意看著,也不自覺地失了神。

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,關於他自己的事……

他平日化名利恩‧提諾斯,本名則是利恩‧斯諾提,出生於斯諾提王國──妖精族中最大的國家。他生於王室之中,是王國的二王子。上有父王、母后和一位兄長,下面則有一位弟弟和兩位雙胞胎妹妹。他的家庭很和樂,國家也很穩定。

他現在已經五百多歲了,不過外貌卻是停留在他二十二歲時的模樣。一般來說,他們這族男子的年齡會停留在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,女子年齡則會停留在二十歲上下,所以說,他顯得過於「年輕」。會這樣,則要追溯到過去。

在斯諾提王國的附近,也有許多其他的大國家,其中有一個國家,於五百多年前被斯諾提王國所滅,而且沒有任何的倖存者──那也是利恩外貌年齡停止的主因。

※ ※ ※

五百多年前……

斯諾提王國與鄰國普路爾交惡,普路爾設計讓斯諾提王國先與其另一方的鄰國發生戰爭,進而再攻打元氣大傷的斯諾提王國。

這天傍晚,陽光射進了以純白色為底,外觀雄偉卻樸實的王宮內,將其映成了橘紅色。此時,正有許多人聚集在大殿上。眾人表情皆很嚴肅,因為他們正討論著關於與鄰國普路爾來戰爭的這件事。每個人都熟知要戰勝敵人絕不容易,除了要洞悉敵方的狀況之外,還必須確保策略不出錯才行。

原本這場戰爭,王是要御駕親征的,但考慮到其他國家可能會趁機攻打斯諾提王國,也因此將那個主意給作罷。而第一王子亞恩‧斯諾提正於邊境處理著與鄰國的戰爭,無法分身同普路爾王國交戰,因此誰來帶兵就是個大問題。

雖然也可由將軍們直接處理,但由於這場戰役關係重大,需要讓軍隊士氣變得比平時更佳,因此還是得派出一個能夠振奮人心的人物前去才行──就算只是個象徵,實際上沒有幫助也亦然。不過由於考慮了太多要素,所以這個人物遲遲無法決定,讓所有人感到相當煩惱。

「既然沒有適合的人選,那麼,就由我去。父王意下如何?」

眾人轉頭,望向聲音的來源,只見二王子利恩笑著回望他們。眾人楞了一下,隨即開始有人和身旁之人竊竊私語起來。

「太年幼了,恐怕無法勝任這工作……」

「而且又是『異類』,就更……」

「更糟糕的是,出征可不是一場遊戲呀!萬一不小心被敵方給捉去了,那將會為我國帶來多大的麻煩?」

像這類不信任利恩的私語,在下面不斷傳著。

不過他不被信任其實是很正常的,一點也不會讓人感到意外,就連他自己也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了。這是因為現在的他才只有二十二歲,以妖精族來看,根本還是個很年幼的小孩子;而他,在每個人民全都會使用魔法的妖精族中,又是個完全無法使用魔法的「異類」。

無論他有多努力學習和練習,因為體質的關係,他就是無法使出魔法。但取而代之的,他專精於劍術,也很幸運的,他在劍術上面極有天份,讓他自己不至於太「苦惱」。

也因此,他喜歡劍術也喜歡劍。他受到打擊和挫折,都能以極快的速度站起來;但當某一天告訴他他無法用劍之時,他自己也很清楚,他不會再像平日那樣了。因為,到時他等於沒有能夠讓自己站穩腳步的支柱。

「……父王?」

由於遲遲沒有得到回答,所以利恩抬頭,望向王座上的那個陷入沉思的男人。男人和利恩有相似的外貌,一樣的褐色長髮、一樣的綠色雙瞳,但眉宇之間多了些嚴肅、成熟以及……王者的霸氣。

男人沉默了一下,接著就起了身,對眾人開口道:「你們先下去,我有話要問利恩,之後再決定人選。」雖然語調和話中內容都很平常,不過他說的話,在無形之中,就是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。

眾人聞言,對望了一下,然後對男人作了個揖,紛紛退出大殿了。最後,整個大殿變得空蕩蕩的,就只剩下他和利恩兩個人。

「利恩,你是認真的嗎?」利恩的父王──歐斯提爾低聲問道。

他望著利恩的眼神,似乎不帶有一絲情感,就好像方才對待臣下一樣有些疏遠,而不像是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那般。

「是的,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。」利恩微笑地回答,然後又續道:「這樣的我,能夠出生在這個國家、能夠出生在這個家庭,已經是再幸運不過了。這次,國家遇到了危機,就讓我做出一點貢獻吧。」

他依稀記得,他四、五歲時,曾因為自己和一般妖精族小孩不同,沒有尖耳,也不會魔法,而遭受到其他貴族小孩的歧視和排擠。

在當時,他因為難過而跑去找父母哭訴,結果被父親賞了一巴掌,打倒在地上。那時還小,他當然不會知道為什麼父親要這麼對他。後來父親也因而被非常疼愛他,而且正在氣頭上的母親還有兄長誤解,母親他們還準備要帶他離開王宮,差點就鬧了個非常嚴重的家庭革命。

一直到後來,他才知道父親一直是用他的方式來教導、關心與保護著自己的,他只是沒有表達出來罷了。

那時父親打他,因為他不懂得珍惜自己幸福與幸運的那部份。若他不是生長在這個國家,可能老早就被人扔棄、殺死了;若他不是生長在這個家庭,可能早就在外面遭受到他人的欺侮、凌虐了。

父親對他比對待他的兄長還要嚴格,因為父親要他堅強起來。他既然異於族人,就必須要有承擔壓力與歧視的能力,要比別人還要更堅強、更不怕挫折,以最快的速度振作起來,而不為那些事情所擊倒。

父親對他冷淡,為了不讓那些想得到錢財、權勢與地位的小人接近他。那些人知道他不得寵,自然也就不會靠近他,甚至可能連看他一眼都不屑,這也讓他能夠不受到那些人的利用、不被那些人所欺騙。

原本他也同一般人一樣,以為自己真的不受父親疼愛,甚至以為自己被父親所討厭。但,比其他人更會察言觀色的他,卻在某天突然悟出父親的真意。

聽了利恩的話,歐斯提爾沉默了一下,然後問道:「你心中已有準備了?」

「嗯,雖然實際行動可能會更辛苦,但我不能再待在父王你們的庇蔭下了。以往聽聞人族壽命短,十多歲就已經成年。那樣看來,我現在二十二歲,也已經到達成年的時候了。」

人族,讓利恩好奇的地方。曾聽兄長說過,沒有尖耳朵的自己,形貌和他們很像,不必像其他妖精族人一般,得先將耳朵的樣子改變,才能混入人族當中。那裡的人也不似妖精族人人都會魔法,所以也讓利恩想找機會前去看看。

「……既然你已經決定,我也不會多說什麼。不過,走前先同你母后說一聲。」

「是的,我會的。那麼,兒臣先行告退。」利恩行了一揖後,就轉身,緩步離開了大殿。

雖說他父母的感情極好,是妖精族內出名恩愛的夫妻,比以往的王與王后都還要親蜜,但他還是聽聞過母親生下他之後,曾被人暗指說他是母親和人類男人生的,不過,這個謊言也一下子就消失無蹤了。因為嬰兒時的他,五官和父親很像,而那對漂亮有如翡翠般的綠瞳,更是顯示他是斯諾提王室的成員。但即使如此,他也可以想見母親當時的處境因他而難堪。

然而,母親芙雅菈卻從未對他說過那些,從他有印象開始,母親總是很疼愛他,還會和兄長一起責罵那些歧視他的人。

對外,她是個慈愛溫柔的國母;對內,她是個活潑開朗的母親。

在告別過母親之後,他也開始做準備。


※ ※ ※

現實總是殘酷的,到了戰場,更是如此。

掌管軍權的將軍們分成兩派,一派還算是尊重利恩,另一派則是完全沒把他看在眼裡。這兩派原本就不太合,所以雙方有紛爭之時,處理起來也很麻煩。除此之外,戰場上數不盡的問題接踵而至。

像是刻意刁難似的,沒把利恩看在眼裡的那一派,扔了許多問題給利恩,要他自己想辦法解決。雖然先前利恩已經學了一些,不過實際處理起來更為困難,而且他還要確保不出錯才行。

也因此,他的壓力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累積了相當多了。

終於,他好不容易將那些問題都給解決,而且是沒有紕漏的解決掉。但,卻沒有因為這樣而被那些人所認同。他們說他只是這次運氣好,其實根本就是個一點實力都沒有的異類,要他乖乖當個花瓶就算了。

面對他們的諷刺,他在先前那段時間所累積的壓力突然湧了上來,讓他感到一陣不適,不住地喘息著。他不記得後來自己又聽到他們說了什麼,後來判斷那應是汙辱他家人的話,也有其他目擊者的口中證實了這一點。

不過,當時的他只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的線斷了似的,然後腦中就突然變得一片空白,怎麼也無法思考。

「滴答……滴答……」

他聽到類似於水滴落的聲音,也因而回過神來。他望著地面,只見自己右手持著不知何時出鞘的佩劍,上面所沾染的血,順著劍身向下掉落,落在已經積成一灘紅水的地上。他所聽到的滴答聲,正是血珠落於血水之上的聲響。

他將自己的視線稍稍上移了些,只見血水旁邊,倒了一個人──近乎於被「分解」的人。四肢為人斬了個半斷,血肉模糊之處,還可見裡面的白骨;身上也被劃了好幾劍;再仔細看,那人的左耳被分離在地上,頭顱也與其身分家……

利恩抬起頭來,發現前方的眾人,正以驚駭的眼光望著自己。此時,他什麼都知道了,是自己剛剛斬殺了他吧?只是,後來他是怎麼處理此事的,他也不記得了。

之後,事情和先前相比,變得容易處理了些。瞧不起他的那一派收斂了許多,漸漸也會聽從他的意思來行動。

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在幫他們,還是普路爾王國做了何種惡事,在某幾天,普路爾王國境內下了一陣豪雨,久久不停止。大雨造成了水災,讓許多王國居民發生家破人亡的慘劇,也讓士兵們再沒有戰鬥意志。

原本這場戰爭應該這樣就要結束了,但卻有人不甘心就只有自己國家痛苦,想著至少也要拖斯諾提的人來作伴,於是便夜襲就要撤離的斯諾提軍營。戰爭也因而再次發生。

普路爾王國的人民很愛國、很團結,他們像是知道自己將會亡國一般,人人決口不提投降,全都奮戰不懈,做最後的努力。但,事情總不能盡如人意,他們最終還是失敗了。

又因他們沒人願意投降,全是一致對敵,所以,即便無奈,斯諾提王國的軍隊,還是只能選擇將其斬殺、殲滅……

到最後,只剩下士兵們真的狠不下心來殺害的些許小孩以及嬰兒。士兵們將其中三、四個孩子、嬰兒送到主營內,請利恩等人決定處理的辦法。

在那裡,很快便分成了兩派:主殺派和主育派。雙方爭執著,僵持不下。

在爭執聲中,利恩走到了孩子們的前方,望著他們。他仔細地望著那些孩子的眼神,看見了那裡面充滿了恐懼以及……仇恨。這讓他不禁皺起眉,暗自嘆了口氣。接著,他示意下屬將一個嬰兒抱給他。那人點點頭,隨即便將一個嬰兒交到他的手中。他詳端著嬰兒,只見嬰兒不斷大聲哭著,一問之下,發現從被捉開始,就在哭了,怎麼樣也無法停止他們的哭聲。

聽到下屬的表示,利恩沉默了一下,隨後開口道:「全部都殺掉。」

此言一出,喧嘩聲四起。

不等人家問他為什麼,他便道:「他們的心中已有了恨,無法再留著他們了。有留下小孩,就會有未來國家被報復的可能……即便他們現在不知道、遺忘了,那當他們知道實情後,還是會報仇的。」這是他的觀點,也是他最後的決定。

之後,雖然還是有反對的聲音,但最後那些孩子和嬰兒全被殺了。當時悽厲的慘叫聲,令在場的所有人,都難以忘懷……

直到現在,利恩還是會想起那時候的悽慘聲音。但問他是否會後悔,他的答案必然是──否。也許他是對不起那些孩子沒錯,但即使他們毀滅他國家的可能性只有萬分之一,他還是會為了要保護自己國家、家庭,而選擇讓他們由這世上消失。

在戰爭結束後,利恩請求他父親讓他從事國內救災之類的工作,因為他認為最大的懺悔不是死,是看看活下來的自己,能夠再為人們做些什麼事。

到了這個時候,他人再不敢輕視他,他也好不容易站穩了和身份相稱的地位,後來他甚至擁有擁護自己的許多忠心部屬。

當他回過神來,已經過了好多年,但他的外貌,卻還是一直停留在那個時候,不再改變。

後來,他開始在外遊蕩,由人族開始,旅行於各處、各族。在外好幾個月、甚至好幾年,才返家一次,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。

但,只要他回到國內的話,他就會接下一些對國民來說較有意義的建設之類的工作。

他到現在,仍然過著這樣的生活。大部份的人說他是到處飄浮的雲,但卻也有人說他其實是灼熱的火燄,還有人說他內心唯有冰。然而不管怎樣,他就是他。

此時,他發現到有個女人跟他擦身而過,一般這不是什麼值得他在意的事,但他卻在錯身的那瞬間,在她身上發現了淡淡的血腥味。

這讓他停下腳步,默默回身,看著那名留著藍綠色長髮的女子。

「怎麼會有血腥味?」他自語問道。

直覺感覺到有事情發生了,好奇心驅使著他跟上去,他微微一笑,踏出步伐……

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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