過了數日,少恭已然恢復許多,起身走動不成問題,不過範圍僅限於屋內。並非還未恢復到能外出的程度,只是千觴擔憂他的狀況,放不下心。此外即便千觴未表明,可當少恭問起能否外出看看時,他察覺千觴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,因而更加不同意他外出。
既是受人幫助、自己亦不是當真非外出不可,再加上知道自己那頭白髮異於常人,少恭自然也沒令千觴為難,無論千觴在或不在皆是乖乖待在屋內。
然而千觴也並非杞人憂天,少恭此刻狀況確實仍不穩定。
 
這日少恭夢魘了,夢境中獨自一人的他被火焰團團包圍,被那濃煙嗆得不斷咳嗽,可怎麼也遍尋不著逃脫之處。眼看著週遭皆已化為灰燼、火焰即將吞噬自己,他失措、恐懼,卻避不了。
「少恭、少恭!」
聽見有人急喚著,這一刻彷彿得救般地,他立刻朝著聲音的來向望去──
 
感覺自己被捉著雙肩猛力搖晃,少恭醒轉過來,緩緩睜開雙眸。
「少恭……你總算醒了。」見少恭清醒,原先臉上寫滿焦急與憂心的千觴,也總算安心下來。「是夢魘了吧?」
略微遲疑,接著少恭才露出苦笑,頷首答道:「嗯,多虧有千觴喚醒我,多謝。」不過這時他眨了幾下眼卻覺得很奇怪,怎麼視野之內盡是一片黑,暗到什麼都看不真切,是還未天亮吧?
「沒什麼,方才看你好似很難受,所以喚了你。」
說完,千觴便於床邊坐下,低頭望著仍未坐起身的少恭。這時,他才覺得似乎不太對勁,因為少恭的視線飄忽不定,全然沒跟自己對上。
「實在對不住,讓你見笑了。」仍是苦笑著,少恭感覺到千觴在身旁坐下應是打算聊聊,卻不解他為何還未點起燈,於是便問:「怎麼不點燈?」
千觴先是楞了一瞬,而後皺起劍眉、沉下臉,反問:「點燈?」僅管心下已猜到原由,卻仍抱持一絲希望,期望少恭道出與之猜想不同的答覆。
「是啊,不是還夜深著?一片黑、伸手不見五指?」
才剛問完,少恭便察覺似有問題,既是那般黑,千觴又怎會表示「看」自己好似很難受?
聽見少恭這麼問,千觴頓時無語,擔憂、悲傷之情湧上心頭──雖未至早膳時分,不過此刻天已大亮,並非如少恭所言那般漆黑一片。
上天,不只取走少恭的記憶、法力,此刻更奪去少恭的光明。
千觴不知該如何告訴少恭,怎麼也說不出口。
不過少恭亦非省油的燈,這個沉默立刻讓他產生懷疑。
「千觴?怎麼不說話?莫不會是……我瞎了?」
一片沉靜,沒得到任何回應,間接證實他的猜測。
「真是瞎了?」少恭將雙手置於眼前揮動,卻仍是連個晃動的影子都看不到。
「少恭……」
那帶有一絲沉痛的聲音,輕喚著自己。隨即,雙手多了份溫暖,被輕輕握住。原先顯得有些冰冷的指尖,被那份溫暖所包覆。
「……我沒事,只是一時之間有些嚇著罷了,千觴無須在意。」並不曉得自己究竟是以何種神情道出這些話,但少恭仍是竭力保持鎮定,並露出笑容。不等千觴開口,他便續道:「抱歉,可否替我取來清水?我想梳洗。」
這是實話,亦不是實話。想梳洗並非為假,但真正想要的,是藉此支開千觴留下一個獨處空間。哪怕最初的震驚已經過去,還是有某種沉重留在心頭無法散去──心中搜尋著適當詞語,這種心情,似乎叫做「打擊」吧?
這些天聽千觴說了許多過往之事,雖仍然陌生、依舊覺得不安及恐懼,卻已沒有當初那般強烈。本以為這樣下去就會漸漸習慣沒有記憶的生活,或許終有一日將不會這般在意亦未必。然而,他怎麼也沒料到竟會出現更糟的情況。
停頓一會兒,才聽見千觴應允:「好,那你稍待片刻,我去去就來。」
「嗯,有勞了。」
語畢同時,手背外的溫暖消失,憑著床舖一陣微動,感覺身旁的千觴已然起身。片刻後便聽見步離床邊的聲響,且腳步聲逐漸遠去。
『是騙過他了吧?』少恭猜測。
也許自己還挺擅長騙人的?他苦中作樂般地想著。
直至完全聽不見聲響,少恭這才拉開棉被、撐起身慢慢坐起,而後雙手抱緊膝蓋,深深吐出一口氣。感覺極為疲憊,卻不是身體上的倦意。
以後該怎麼辦?他不知道。唯一清楚的是,變得如此定是更加連累人,只是個沉重負擔罷了。
微瞇起雙眸,忍不住低聲自嘲:「呵,我真是沒用……」
「少恭不要這麼說!」
千觴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少恭被嚇住,一時僵著無法反應,僅是聽著腳步聲很快接近過來。
事實上方才千觴僅是做個樣子,他在離開後又悄悄迅速返回,於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少恭的舉動。即便少恭先前神情確實未有異常,可這反而令千觴有所懷疑,他不相信少恭真不在意失明之事,亦不認為有人如此之快便能坦然面對,況且失憶前的少恭本就擅於隱藏真心。
沒來得及回應,少恭便覺自己被再度坐於床側的千觴擁入懷中,時而被輕拍背、時而又被撫摸頭。他感到不習慣、覺得有些奇怪,但並不排斥。於是默默閉上眼,任由千觴抱著。
「望少恭記住,無論如何千觴絕不會丟下你。」當時沒有,此刻、將來都不會。
「此言當真?」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突地問著,但少恭卻知道並不是因為不相信才問起的,或許是不敢肯定吧。
「自然當真。」明白少恭應是相當不安,千觴持續輕撫他的頭,以溫柔卻是再堅定不過的語氣做出承諾:「不會讓你孤獨寂寞,永遠不會。」
闔上眼,少恭輕點頭。
『好溫暖。』
不由自主地,少恭也反過來抱住千觴,動作不大,因為心中仍覺有些彆扭。不想被看到神情,便將額頭輕靠在他的肩上。
對此,千觴感到驚訝,隨即笑了。
這樣已足夠,他不奢求什麼。
靜默片刻,少恭放開雙手、睜開雙眼,卻滿是訝異。只因,睜眼的這一刻竟又看得清四周景物,讓他不敢置信。
「怎麼會?不是已經……」
「少恭?」千觴一邊問著,一邊也放開少恭,面露憂心地望了過去。
「我又看得見了。」
聞言,千觴也覺驚訝,帶著喜悅地詢問:「真的?」不過就算沒問,四目相接的這一刻也確定了。少恭眼眸已不似方才那般目無焦點,現下是直視著他。
「對,看得很清楚。」
說罷,像是在確認自己是真的能看見一般,少恭伸出雙手撫摸千觴的臉,彼此距離也隨之拉得近些。即使如此,少恭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千觴直瞧。
看著就近在面前的少恭,千觴無奈地露出苦笑,暗想這樣下去可能不太妙,可他也不想就這麼趁人之危,於是便出言詢問:「你瞧得這般仔細,是否我有何怪異之處?」
「沒有,只是覺得能再用這雙眼看見千觴實是極好,想看久些。」少恭笑著,心裡很安心,沒有任何顧忌,單純的感到欣喜。
見他這般、聽他如此道,千觴壓抑著想吻上他的那股衝動,微笑點頭。
不願因為自己的私慾破壞這份純粹的信任,應該做的並非佔有,而是「守護」。守護他、守護他的生活,直至生命的盡頭。他已決定,倘若日後不能一同消逝,那他就要比怕寂寞的少恭更晚離世,這樣少恭此生就都不會是孤單一人。
「少恭這樣就很好了。」
縱然,憶不起自己、全然遺忘過往相處的一切、恐也無法再聽到他那奏琴之樂,他卻不會再害任何人、不會再做任何傷天害理的殘忍之事……有遺憾、不完美,但對自己而言真的已經夠了。
「千觴?」
看著一臉疑惑的少恭,千觴搖頭,笑說:「沒什麼,你不必在意。我也很高興你又能看見。」
「當真?」少恭仍狐疑著,總覺得不似千觴所言,那神情應是藏有些什麼才對。
千觴微笑頷首,肯定地答道:「當然是了!」不想再讓他有任何不安,只希望他接下來的日子都能快樂幸福、無憂無慮,那樣自己也滿足了。
由於千觴說的極肯定,這使少恭不再懷疑,跟著微笑起來。
 
此刻,他們還以為少恭失明只是一時的,日後都能一直看得到,卻沒料到這情況時而出現,持續不斷。或許是上天的惡意捉弄,一旦少恭夢見被大火圍繞著的夢的那日,就一定會出現失明的時候,毫無例外。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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