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**
 
這些天來除了時有失明之外,少恭狀況已漸趨穩定。雖說於那場大戰後氣力大損致使身子骨虛了些,不過日常方面不會有太大影響。正因如此,千觴判斷情況允許,便同少恭提起要搬到塞外居住一事,且打算近日將要前往。對此少恭雖不明原因,但也並無異議,表示一切千觴決定即可。
出發的前兩日,千觴打定主意帶少恭至白帝城中隨處逛逛。畢竟就要離開了,這麼一次應也無妨,暗中監視他們的人還不至於那般無情。不僅如此,他感覺得出這些天來少恭經常心情鬱悶,雖然在他面前仍常是笑著,可精神並不好,十有八九只是強顏歡笑。他知道那是時而失明造成的影響,因為這樣,他更決定要帶少恭外出散心。
 
早膳時候,在不甚大的簡陋小廳中央,兩人一同於那小方桌前用膳。即便只是清粥小菜,還是一邊吃一邊有說有笑的,趁著此時千觴也提起外出之事。
替少恭挾了些菜,同時千觴笑說:「少恭,再兩日我們就要離開這兒、離開中原了,等會兒我打算去做最後的採買,你也和我一道上街看看吧?」
聞言,少恭立即抬頭望向千觴,雙目亦多了分神采。然而,下一刻他卻又垂下眉睫不確定地問:「真的可以?可我不是不能外出?還有這頭白髮也……倘若會給千觴帶來麻煩,那便不去了。」僅管對於上街極有興趣,可一想到先前提起時總讓千觴一臉為難,他便擔憂這回千觴只是勉強帶他出門。
看他這般戰戰兢兢,千觴不由得蹙眉,感到不捨與自責。不想告知過往那些不愉快進而隱瞞許多事,卻也造成少恭現下的不安及畏縮,甚至令他有些無所適從。不過,現在仍不是將一切告知他的時候。因此,千觴只得當作沒有察覺。
「還沒跟你說,前幾日我買了染料,所以白髮沒關係的,將它染成黑色便好。」
「是嗎?」
「嗯,前往塞外的期間也需染成黑色,這可得委屈少恭。」
事實上他們兩人已發覺少恭新長出的頭髮也都仍是白色,未有半縷黑髮,認為很可能一輩子皆是如此。
這話令少恭搖頭,苦笑回道:「哪有什麼委屈不委屈?是我拖累千觴、讓千觴困擾才是。若有一天,你覺得我很礙事時,便別再管了。」
千觴再度蹙起劍眉,卻以堅定地目光注視少恭,說著:「絕不會有那麼一天。」有許多想對少恭說的話,但也還不該說。
看到他那神情,少恭自覺說錯話,立即道歉:「是我失言了,對不住。還請千觴替我將頭髮染黑,想同你一塊兒上街。」
後面的一番話讓千觴微笑起來,頷首應聲:「好,等染好後我們一起去。」
「嗯。」見千觴沒掛心,少恭隨之笑著頷首。
 
待早膳結束,千觴便拿出染料並照著先前問來的方式,費了一番工夫總算替少恭將髮色染黑。
此時差不多是正午時分,不過兩人仍決定莫要耽擱、直接外出。出門前,千觴多所囑咐少恭勿要離開自己身旁、凡事多加小心、若不慎分散迷了路便在原地等候,對於這些少恭皆是欣然同意。於是在替少恭披上有帽的暗色披風後,千觴這才帶他出門。
失憶後初次離開千觴那間小屋,由人少的郊外再來到城內的繁華市街,一路上少恭皆以感興趣的目光四處張望,臉上始終掛著笑容顯得十分高興。看著這樣的他,千觴也覺開心,想著帶他出來果然是對的。
兩人先至飯館用膳,而後至市集逛了好一陣子。期間,少恭像是個好奇孩子般地問起許多事物,千觴也耐心地一一為他解答。畢竟曾有記憶,關於這些少恭多半記得很快,有些甚至是尚未聽到回答前便已明白。他也曾擔心自己問得太多會讓千觴感到厭煩,問過幾次便有些猶豫,然而千觴看穿這點,主動告訴他多問無妨、問了之後也就懂了,這才讓他釋懷。
 
一番採買過後,兩人手上皆提著一些遠行所需之用品,由於已差不多買齊,因此千觴便詢問少恭是否有想買之物,並且陪他慢慢逛著。
不一會兒,少恭在大街旁一處古董攤前停下腳步。那古董攤上的貨品琳琅滿目,有花瓶、茶壺、盤子、摺扇、飾品等等,東西看來皆是頗有年代,有些甚至看得出曾歷經戰亂的洗禮。然而這些東西配以薰香與其佈置,倒顯得古色古香頗有風味。其中,有一樣物品格外吸引少恭的注意。
「千觴,這是什麼?」
聽到少恭這麼問時,千觴也感覺衣袖被拉住,他笑著轉過頭,卻是在看見少恭手指指著的那樣物品的瞬間,笑容變得有些僵硬。
那是一把琴,僅管遠遠比不上少恭原有的九霄環珮琴,但那仍無疑是一把琴。此琴琴身偏紅、略有斑駁、琴弦不全,看來已有相當年份。
「這……是琴。」千觴回答著,也步至攤前和少恭一起注視著那琴。
與之不同的是,他腦海中浮現往日少恭撫琴奏曲的身影以及彼此間的種種回憶,那時未曾想過會有如今這般變化。思此,神情中也難免帶了一絲複雜。
「琴?」
「對,你看上面有好幾條線吧?那叫做弦,琴弦,只要撥動就會發出聲音。」
「這樣啊?很是奇妙。」少恭笑著點頭,由於專注於琴之上,他並未發現千觴的異樣。
看著琴,他總覺得心裡有種特殊而懷念的情感,內心變得很平靜,又彷彿對它相當熟悉,甚至有種好似觸碰了它便能憶起過往之事的感覺。不過少恭覺得這實是過於虛幻毫無根據,況且自行亂碰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麻煩而讓千觴困擾,因此他並未伸出手,僅於一旁觀看。
轉頭發覺有二人提著不少物品又似乎對於那把古董琴頗感興趣,原在一旁稍作整理的小販驚覺有客倌上門,連忙放下手邊工作迎過來招呼。
才靠近了些,便覺這兩人氣宇非凡,僅管衣著不似富貴裝扮,但平日亦偶有富貴人家喜愛佯裝為一般民眾來市街逛著,他內心頓時認為說不準此二人便是能讓他今日賺飽荷包的大肥羊!
於是,滿懷心喜的他立即滿臉帶笑地對他們諂媚道:「兩位風度翩翩、玉樹臨風、英俊瀟灑的公子可是想買這把琴?看你們一表人才的,果真是好眼光!不瞞二位,此琴可是前朝貴族所用過的,雖於戰亂中有些受損,不過基本都還完好,稍微整修一番更是能彈奏佳曲美樂!看公子這般喜愛,小人可以算便宜點兒給你們!」
千觴一聽便覺那人不實在,接下來多半要哄抬價格,不禁搖頭,心裡感嘆著這世道奸商太多。只是呢,要跟他鬥嘛,嘖嘖!這人可還差得遠了!
轉頭,見少恭仍是目不轉睛地看著,他苦笑問道:「少恭想要?」
注視著那琴,少恭猶豫片刻,隨後轉過頭望著千觴,微笑搖頭,回答:「還是不要了,千觴方才才說過古董都有些貴……而且我們就要搬去遠方,這個不好帶。」縱然想要,還是考量到現實狀況,並為此放棄。
「……嗯。」
不知為何,那瞬間千觴突然有種錯覺,好似少恭捨棄「找回過往的記憶」,選擇了「和他一起的將來」。
『……這怎麼可能?果然是想多了吧?』千觴苦笑搖頭,心中卻有些許感慨。
「千觴?怎麼還不走?」
少恭的喚聲令千觴回過神,朝著聲音來向一看,只見少恭已往前好幾步,正一臉疑惑地回頭看著自己。
然而,千觴還沒來得及回應他,後方便又傳來其他喚他的聲音--一次出現三道,都是尖而細的女聲,而且各有不同的魄力。
「死酒鬼!聽那進財賭坊的魏老闆說,你不只拿了些錢和郊外那破屋抵債,還準備搬到塞外久住不回?此事是真是假?」
「好你個負心漢!聽說你近日還那什麼……金屋藏嬌!屋裡養了個美人兒還不讓人見?哼!你真當老娘找不到相好的?這一去就別給老娘回來!」
「尹公子安好,聽聞公子要遠行,小女子便帶來這罈與眾妹妹一同釀造的新酒,望公子帶著路上喝。倘若日後想到天音與眾位妹妹,不妨尋空來訪望湘閣。」
 
本來古董攤小販還沒放棄,打算要繼續推銷千觴買那把古董琴,然而一聽到那些個聲音頓時噤若寒蟬,半個字都不再吐出。商場的直覺讓他知道現下情況還是閉嘴得好,否則一有什麼狀況,不僅今日生意不用再做,還可能賠了夫人又折兵!
 
「欸……」千觴抓了抓頭,一臉傷腦筋,猶豫著是否該回頭面對。
看到前方的少恭此時雙目微微睜大、神情似有些被嚇著,視線不在他身上,而是正楞楞地望著他後方,千觴不由得汗顏。
『該來的還是逃不掉嗎?這就是所謂的自作孽不可活吧?』不過人數似乎還算可以接受,雖說這三位不好搞定,但推測看在過往情份上應該勉強可以應付也說不定。否則要真不幸地日前的風流債一次全給找上門,那他下場要多慘就有多慘!
嘆了口氣,千觴轉過身,面對喚他的三名女子。
最左側的女子穿著紅衫紫裙,裙的外側還有層紅色織錦布,並繫有紅色小袋。將長髮束起的她,頭上簪有一支白玉花簪,雙耳皆掛有以紅繩連接著的白玉環耳墜,左手腕上則戴有兩只黃玉手環。除此之外,她左手還持有一只黑柄金口的煙管,煙管上還綁有一小袋煙草、黃玉環以及流蘇。
中間那名女子面容姣好、姿色上等,身著一襲披有淺紅彩帶的緋紅低胸絲織衣,將她那白晢剔透的肌膚、玲瓏有緻的身材襯托得更為醒目。繁複美麗的髮髻以鑲有翠玉及各色寶石的金飾和龍鳳金釵作為裝飾,頸部則戴有金色的牡丹花鍊墜,而雙腕和雙耳亦有同款式的牡丹金飾,相當華麗。
右側女子穿著則和中間那女子有些相似,卻是素雅許多。一襲披有白色彩帶的純白錦織衣,髮髻以銀髮飾及白玉簪裝飾著,雙手各戴一只白玉手環,雙耳則戴著珍珠耳墜。整體看來高雅而不失華貴,倘若中間那女子能以紅牡丹來形容,此女子便可形容為白水仙。
三人一字排開,分別是這幾年交情仍是極好且常常賒酒給他的阿軒、京城的前花魁小紅以及望湘閣的現任主人天音姑娘。
然而,除了天音還溫柔地笑著,其他二人皆是豎起柳眉、怒氣沖沖地雙手叉腰,一副現下便要將他揍一頓、狠狠踩在腳下的模樣。
 
 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 
宣傳網頁--翔爺的店:http://xiang-shop.blogspot.tw/
 
 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HARUKA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