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靜止時刻‧一個人的寂寞雪》

「好，我知道了，謝謝你。」

接過手巾，白橙並未立刻拿來擦拭，而是輕握在沒有流血的左手掌中。

見她如此，太裳也不便多說什麼，只是起身，默默站在她身旁。

隨後，白橙再度注視雜鬼們，又一次彎身行禮，並道：「我很抱歉……但現在我們必須離開了，若是我還能回到這裡，屆時我會再來道歉，真的對不起。」

明白她確實有事要忙，雜鬼們對視著，待彼此都點頭同意後，才由猿鬼發言：「我們知道了！到那時你一定要來道歉，否則我們絕不會饒過你！」

瞇起雙眼，白橙以只有自己聽得見的極小聲音道：「千萬不要饒過我……」

於此之後，白橙等人乘著化為原型的星辰去追車之輔，只留下雜鬼們在原地。

目送著漸漸遠去的背影，龍鬼喃喃地說：「或許她不是我們想像中的大壞人……」

聽牠這麼說，獨角鬼也不由得點頭附和：「也許真是那樣……」

「可是，她還是奪走了我們重要的小姐。」

猿鬼的話讓眾雜鬼們倒抽一口氣，頓時哀傷的心情又全浮現出來。

雖然知道白橙是無心的，但是事實就是如此，誰也無法改變。

＊＊＊

到了貴船，礙於結界及禮節，因此星辰與車之輔留在外面等待，由其他人至船形石前與高靇神接觸。其實以星辰的能力並非不能強行穿越結界，可既然他們有求於人，自然就必須遵守禮儀，避免激怒了神明。

然而，要讓白橙獨自和昌浩等人進去，星辰也是不安心的。不過，白橙一再表示有這些日子來一直陪伴她的勾陣跟著不會有問題，要他放心下來。也因此，雖然並不是能完全相信，但星辰還是只能選擇相信，乖乖待在原地。

不過，小怪也先一步問昌浩是否要跟他們一同留在外頭，畢竟高靇神應是什麼都已看在眼裡，或許那位神說出的話會傷到昌浩也說不定。

其實在更早、也就是上山之前，牠便已詢問昌浩是否要在山下等待，因為距離彰子之死，並未渡過太長時間，牠怕他會睹物思人，才有此提議。但較好的是，至少那螢火蟲飛舞的時節已過──明明僅過了幾週，卻連一隻螢火蟲都沒看到。

發現這一點，昌浩既是落寞也是悲傷，內心隱隱作痛，心情怎麼也無法平復。

當時小怪看出了昌浩的痛苦，慎重、小心翼翼地斟酌話語，在盡可能不觸碰他傷口的情況下詢問他是否要等待，卻得到了個否定的答覆。

而這一次，昌浩依舊給予相同的答案，跟著一同進入結界。

為什麼呢？為什麼明明悲痛不已，可又勉強自己進入這個容易觸景傷情的地方？小怪並不明白昌浩的想法，其實就連昌浩本身也不知道答案。

也許，他是想回憶不久之前和彰子一同前來的情景也不一定。

那可以說是他們之間最幸福的一刻……卻沒想到那同樣是最後的幸福。如果那時兩人不來看螢火蟲，所有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。然而造化弄人，讓他們實現約定，也讓他永遠失去彰子。他再也聽不見她用那悅耳溫柔的聲音叫喚自己、再也看不見她笑著送自己出門以及迎接自己回來了。

思此，昌浩不由得低鳴出聲：「彰子……」就宛如悲泣一般。

沉重的腳步、悲痛的心情，昌浩的心持續抽痛著，腦海中閃過先前那一幕又一幕與彰子一同看螢火蟲的畫面。明明那時是雀躍、快樂的心情，現在卻只剩下無盡的悲傷。從初次見面起，她便要他喚她的名「彰子」而不是「大小姐」，然而，現在無論他怎麼喚，她都不會再回來、也不會再給他任何回應了。

究竟是從哪裡出了錯而導致這樣的結果？

明明那天心中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，為什麼他還丟下彰子去夜巡呢？在她最需要自己的那一刻，他竟然不在她身邊──怎麼都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。

握緊雙拳，昌浩的肩膀微微顫抖著。

『昌浩……』想喚他，但站在他肩膀上的小怪終究還是沒喚出聲，只是默默地用牠那溫暖而潔白的毛，輕輕蹭著他。

失去最想保護的人，這實在太悲傷了，而且距離他們實現約定以及分離的日子，大約才過了一個月，是多麼短暫。不只是對牠而言，對生命極短的人類來說也是。

這麼快就來到這個曾經幸福無比的地方，就彷彿是在重傷的傷口上不斷拍打似的，除了痛還是痛。

然而，曾奪走他人性命的小怪，也能理解白橙的心情，因此牠給勾陣那樣的回答。

因為是走在後面，所以昌浩與小怪的反應，全都入了白橙的眼底。

『對不起、真的對不起……』低垂眉睫，她在心中不斷道歉。

勾陣見狀，只是輕拍白橙的肩，並未開口。她很清楚，此刻無論說什麼安慰話都是一種傷害，無論對昌浩還是對白橙來說都一樣。

明明只是一段極短的路，他們卻彷彿走了很久。

好不容易來到船形石前方，眾人靜靜地等待貴船祭神的降臨。

片刻，強大而莊嚴的神氣落於船形石上，高靇神現身了。總是默默觀察著，祂明白昌浩等人的狀況，因此只是等著這個祂欣賞的孩子緩和了情緒後自己開口。

祂很好奇，這孩子會詢問有沒有方法讓藤原彰子復活嗎？雖說即使問了也是毫無意義。畢竟這和紅蓮當初的情況並不同，彰子不只軀體毀滅，連靈魂都被妖怪吸收，就算之後除去妖怪解放彰子的靈魂，也已經太遲了。那被昌浩扭轉過的命運，卻沒想到竟是以這樣的悲劇來收場──哪怕貴為貴船祭神，也有無法預料的事。

不過，對於昌浩的變化，高靇神始終是有興趣的。他會就此墜入魔道？亦或是能堅定自己的信念繼續向前？無論如何，祂都會持續關注著的。

面對神的目光，昌浩有些畏怯，同樣害怕自己內心的黑暗被看穿──不，他覺得其實祂已將一切都看穿，只是沒有戳破罷了。

由於高靇神沒說話僅是注視昌浩，因而其他人也不便先行開口。

靜寂一段時間後，心情平靜許多的昌浩終於開口：「我……我們想問您是否有能夠打倒九尾的神器？若有的話，想請您告知它的下落。」

此言一出，眾人皆感到訝異。

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先問是否有讓彰子復活的方法，然而，他卻是沒有問──或許，是他心底已有答案，希望暫時能懷抱著一絲希望，而不是聽見那殘酷的答覆。

稍稍瞇眼，高靇神沒有回答，反問道：「你想問的就只有這個？」

「……是的。」

看他雙唇微動、身形微顫地快要說不出話，高靇神這才沒有繼續問下去，而是將視線移到那個初次見到的少女身上。畢竟再問下去實在太殘酷，祂知道昌浩很可能崩潰。

見高靇神望向自己，白橙連忙上前一步，對著祂作了一揖。

「神明您好，我是南麟白橙，故鄉遭逢九尾妖狐侵襲，雖是成功將其封印，可也是暫時的。大妖未除，族人尚陷於危機之中，因而來到您所守護的國度，還望您能告知擁有足以除去妖狐之力的神器所在。」

「喔？異邦的年輕術士呀，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呢？」高靇神笑著反問，隨即又道：「異邦亦有異邦的神明，彼此井水不犯河水、互不相干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