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靜止時刻‧一個人的寂寞雪》

在那之後，只要荒沒有任務，他都會到草原上和少女見面。他並未跟家族中的任何人提過關於少女的事，也從沒跟少女談他是抹去他人生命的冷血殺手一事。

然而，他身上那長年累積、無法完全消除的血腥味，讓少女隱約感覺到他的身份。

「荒，你是殺手嗎？」

那一天，少女哀傷而嚴肅地問著荒，她的問題也讓荒一時難以回答。

相處的這段時間，荒知道少女很善良，見不得生命逝去。正因如此，荒無法對她說出自己是殺手一事。僅管心中覺得必須告訴她，但卻總是在他要說出口前失去勇氣。因為他害怕，害怕少女一知道後就永遠從他身邊離開。

見荒轉過身卻默不作聲，少女苦笑起來，道：「答案是肯定的，是吧？」

「那......是工作。」知道無法再隱瞞下去，因此荒沒有否認，卻是想找理由。

可是，這個理由畢竟還是無法讓少女接受。

「不要再繼續做這份工作好嗎？不要再奪走別人的生命好嗎？沒有人的生命是特別高貴的，也沒有人的生命是特別低賤的。有人失去性命，就會有其他人為他難過。」停頓了一下，少女面向荒，略顯悲傷地笑問：「荒，我死了你會難過嗎？」

「會。」

「那麼，將心比心，不要再殺人了吧？相處的這段時間，我知道你雖然不愛說話，但其實是心細的，還有著很溫柔的一面......不要漠視那一面，好嗎？答應我，好嗎？」用雙手捧著荒的臉，她讓荒面對自己。

猶豫了一下，荒點頭，答應她了。

看她露出花兒般的喜悅笑容，荒的心跳節奏再度亂了。

「我，喜歡你。」說話的同時，荒攬住少女的腰，閉上雙眼，吻上了她的唇。

少女睜大眼，感到訝異與驚慌，不知是否該將荒推開，卻感覺自己並不討厭這樣。

她的不拒絕，讓本以為她會忿怒的荒感到相當意外又開心。他溫柔地吻著她，並將她輕擁在懷中。片刻，兩人離開了彼此，有些尷尬似的不敢直視對方。

微思過後，荒再度將少女擁入懷中，神情堅定地問：「留在我身邊好嗎？」

聽他這麼說，少女臉頰瞬間染上紅暈，卻又笑開來，抱住了他。

「好，但是你要遵守約定，不能再殺人喔。」

「嗯。」

他想要在她的身邊、想要感覺不同的生活，為此，這樣的約定不算什麼。第一次，他擁有一個想一直守護下去的人兒，他想珍惜她，也決心要好好守著她。

在那之後，他確實地遵守與她之間的約定。他不再殺人，不管親人如何逼他去執行任務，他都不殺。伴隨而來的，是身體上的疼痛，但對他而言那算不了什麼，他只想遵守與她的約定。

這樣的情況，少女自然也察覺到了。一次又一次，雖然荒極力隱藏著，表示自己沒什麼，但她看得出來他的疼痛。可她能做的，似乎就只有替他包紮傷口。

「荒，我是不是害了你呢？你身上的傷一天比一天更重......」雖然她不希望他再殺人，可是看他這樣傷痕累累，她也相當難過不捨，心中是疼痛的。

「沒有的事。」他早就知道自己的選擇一定會有代價，但他不怕痛，因為他喜歡和她在一起的時光，他希望他們一直在一起。「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。」

「嗯......」她應著，可她卻有種不安的感覺。

在荒的擁抱下，她依偎在荒的胸膛前，試圖消去那份心情。

一個月後，她的不祥預感成真了。

那一天，是荒十九歲的生日。少女準備了禮物和行囊，同樣在那個草原上等待著荒。她早已忍受不了每天看荒渾身是傷、強忍疼痛的模樣，因此沒有家累的她，在前一天問他說是否兩人一起離開，遠遠地離開荒生長的這個地方。當時，對於家族沒有任何依戀的荒立刻答應了，他們也約定在這一天一同離去。

然而，她遲遲沒有等到荒的出現，這讓她相當焦急，掛念著荒是否發生了什麼事。想去荒的家看看，但荒為了保護她，因此從未告訴她地點。也因此，沒有辦法的她，只得按捺那擔憂的心情，繼續在草原上等待。

黃昏時分，終於有人影出現了。可是，來的人不是荒，而是來奪走她生命的人們。

不是瞬間殺死，而是慢慢地折磨至死──只因為她讓荒再也不能成為冥武家的下任首領。

生命的最後、在畏懼害怕與劇痛的背後，她憶起的是兩人相遇過後的點點滴滴。她是個孤兒，但她從不覺得自己不幸。她覺得遇見荒是件美好的事，想將此事告訴他，希望他不要感到自責......她明白荒會認為是自己害了她，但她並不覺得，她只是對於兩人不能繼續在一起的事感到遺憾。

腹部開了個大洞的她，體溫隨著流出的血液而漸漸消失，她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了。緊抱著要送給荒的禮物，她悄悄地用手指在地上寫下一些字句......

當受盡親族折磨的荒到達草原時，天色早已暗了，少女的身體也已冰冷。

恐懼一下子佔據荒的內心，他放下手上的提燈，跪坐在少女身旁，將她抱進懷中，輕輕晃著她。那熟悉的溫度沒有了、溫柔開朗的笑容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冰冷而僵硬的身軀，她，雙眼緊閉、動也不動。

低聲喚著她的名，一次又一次，越來越焦急。可她，一次都未予以回應。

在她的懷裡，他發現了一包東西。向緊緊抱住那包東西的她說了聲對不起，他將它取走。拆開一看，那是一條紅色的長圍巾，還有一張祝福他生日的信紙。她說他這人感覺比較冷，所以她要用這樣火熱的顏色來溫暖他，希望他會喜歡。

目光觸及她身旁的地上，上面有著幾個以扭曲字跡寫下的簡短字句，「我愛你」、「不要自責要好好活著」以及「永遠不要再殺人」。

看到這裡，荒已是淚流滿面，他將她緊緊抱在懷中。

「我......會答應你，我發誓。」

荒將她埋葬在一個隱密而寧靜的地方，陪伴她好些日子之後，他帶著她送他的紅圍巾踏上旅途，再沒有回到冥武家。

他，沒有特別的旅行目的，只是想多看一點這個她所喜歡的世界。

※　※　※

「荒，你那條紅圍巾好漂亮呀。」

「謝謝。」

「是呀，手工很好，縫得很仔細，做的人很用心而且技巧不錯！」

「對啊、對啊！絕對是哥哥一輩子也做不出來的程度！」

「反正我的手工就是很爛嘛......」

「沒關係，天生我才必有用！弟弟不要難過！這點事可以請我的未婚妻和妹妹們幫忙一下囉！相信誠心拜託的話，她們都會很樂意！」

「吼嗚！」

「唉，我每次一跟人拜託，就會有好多女孩子說要幫忙我，害我都不知該選擇哪一個才好，選了這個那個又會難過......」

聽到這話，眾人的眼神變得冷漠，甚至還多了點鄙視......

荒將視線移到自己頸部的圍巾上，伸出右手輕輕地撫著它，嘴角似乎微微揚起。

已經過了超過三年半的時間了，他到過很多地方，見識到許許多多不同的事物。而這一次，他體會到和「同伴們」相處的快樂。他覺得能這樣很好，繼續當殺手的話，他想他一定感受不到這樣的情景。他，感謝她，也會一直遵守對她的誓言。

（全文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