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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夜的事令兩人間氣氛變得微妙,同時也打亂了夏侯瑾軒的心。不只是皇甫卓的舉動,那個夢更是如此。讓他開始去想,若有一日真的失去皇甫卓,他又會如何?夢中的他,悲痛、懊惱、自責……抱著皇甫卓,絕望地哭泣。
他很清楚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,對於皇甫卓的依賴深了,但那究竟是何種心情?
相對於他的困惑,皇甫卓陷入以為被討厭、懊悔又自我厭惡的低潮。
獨自外出狩獵的皇甫卓仍是一直想著那件事,微低著頭在林中漫步。明明週遭有野兔、野豬遺留的痕跡,卻沒心思去找、去捉。走著走著,他在一棵樹幹約有三人合抱範圍、高度略高於其他林木的大樹前停下。
『皇甫卓你妄想趁人之危簡直不是人!明知夏侯並非那個意思,卻還意亂情迷,委實……可恥!』
憶起今早偶然碰到彼此的手,夏侯瑾軒立即收手並挪開視線的舉動,皇甫卓對自己先前行為又是一陣氣。
他認為原先就算被拒絕,友誼仍在;而今,或許回不到以往。
思此,他一拳擊在樹幹上,樹一震,葉片隨之落下。
因為自己,夏侯瑾軒的笑容消失了。
『眼下只得道歉……即使不被原諒。』心情格外沉重,卻不該逃避。
抱著此番心思,他迅速返回小屋。
與此同時,夏侯瑾軒也終於做出決定。
待在屋外的他依靠著牆,神情複雜而又滿是歉意。
『看來,這就是我的答案。對不起、對不起……』
選擇是痛苦的,無法兩全其美,只得懷抱不捨與歉疚割捨一方。儘管為此心痛難過,仍舊不願辜負另一方。
『真的對不起……』
不知做了幾次吸吐,夏侯瑾軒情緒總算緩和,正要起步回屋內,便聽見腳步聲。轉頭一看,果然是皇甫卓。
暗中慶幸自己已冷靜,夏侯瑾軒先開口:「皇甫兄真早……呃?」只見快步走來的他雙手空空,不由得一楞。然而,見皇甫卓的神情嚴肅,便知他有話要說。
皇甫卓亦不拖延,開門見山地道:「夏侯兄,那夜的事我很抱歉,明知你無意接受我,卻還……實在太不應該,根本是無恥小人的卑鄙行徑!」
這番話令夏侯瑾軒感到意外,而又有些難為情。方才才做出選擇,沒料到這麼快就要攤牌。雖不算做好準備,卻不失為一個機會,便決定說了。
「不……那個……皇甫兄不必掛心。始終什麼也沒發生,而且其實我……並不討厭……」
說得漸漸小聲,不過皇甫卓乃習武之人,耳力自是不凡,聽得一字不漏。
只是雖聽進了,卻因會被厭惡的主觀想法過強,並未理解他的話。
「你不必客氣,想必心下一定仍氣憤著,我願接你一拳聊表歉意。」語畢,皇甫卓上前一步,閉上雙眼,打算站著不動讓他打。
「呃……」見皇甫卓這麼認真又愧疚,夏侯瑾軒不禁考慮是否該戲弄一下?
微思片刻,他露出一抹笑,隨即故作嚴肅地道:「既然皇甫兄這麼說,那我就不客氣了。我沒打算打你,畢竟打你搞不好我反而痛些,所以我就問你個問題,你老實回答便好。」
睜開雙眼,皇甫卓不解地問:「什麼問題?」
「我曾問過你喜歡我哪一點,我仍想知道,就以此做懲罰吧。」
「我……」咬了咬下唇,皇甫卓認了。不過在本人面前說實在尷尬,因此他移開目光,背對夏侯瑾軒,答道:「我所認識的夏侯兄,儘管有時很煩人、無賴又討打,卻比任何人更重情義。比起我們明明更為柔弱、更需保護,朋友有難時卻會衝在最前面。不只如此,夏侯兄深信每位親友,亦是令我敬佩。我一直都想守護這樣的他,想守護那份不為世俗影響的真誠。我相信當他成為夏侯世家主人後也不會改變這性格,屆時我會幫他,江湖上的黑暗就由我來承擔。或許過於理想,可我總是這般想。」
奇妙地,原本緊張的心逐漸平靜。雖然臉上熱燙仍在,但皇甫卓覺得說出來也好。如此,他再無遺憾。
「……煩人、無賴又討打是多餘的。」就算很不好意思,該抗議的還是要抗議。
「我又沒說錯。」
無視皇甫卓這句話,夏侯瑾軒道:「其實我這幾日想了很多,包括那一夜的事。」
「嗯。」
「皇甫兄的心意我很高興也很感動,我想若我是同瑕一起落到此處,大概此生都不會察覺皇甫兄的心意,和瑕相守到老。」
「嗯。」垂下頭,皇甫卓知道時間要來臨了。明明早就做好被拒絕的準備,但真到這一刻,他卻極想逃開。
『皇甫卓你振作點!別當個懦夫!』
暗自握緊拳頭,將情緒壓抑下來,持續聽著夏侯瑾軒的話。
深吸一口氣,夏侯瑾軒續道:「儘管和皇甫兄經歷九死一生以及這些日子,可我到此刻想守護瑕的心情仍是未變。」
「我知道。今後,我們還是朋……」
「你先聽我把話說完。」他打斷了皇甫卓的話,難得語帶強硬。
「和皇甫兄一樣,我也沒有兄弟姐妹。聽聞你與夏姑娘的事之後,我仔細想過,我……似乎也將瑕當成珍視的……妹妹看待。」夏侯瑾軒閉上了眼,儘管弄清這點後,已於心中向瑕說過無數次的抱歉,此刻仍是極為愧疚。
「你說什麼?」吃驚地望向夏侯瑾軒,皇甫卓懷疑自己聽錯。
「那個夢魘令我明白我不能失去皇甫兄,我覺得很對不起瑕……可如今我已做出選擇。」語畢,他將手覆在皇甫卓的手上。
「你……認真的?」
「我看起來像在說戲言?」
「不,只是我委實不敢相信。」
「哈哈,那要不要我揍你一拳讓你感受一下現實?」
微思片刻,皇甫卓頷首。
「也好。」
「那你閉眼,被你這麼瞪著,可下不了手。」
不知是否錯覺,總覺得夏侯瑾軒笑得有些奸?不過姑且還是閉了眼,反正就憑他的力氣,疼痛也有限。
然而,預期的衝擊未到來,皇甫卓只覺面頰一陣軟,訝異地睜眼。觸及頰上的是夏侯瑾軒的唇,見他睜眼,對方露出狡黠的笑容,一副得逞了的模樣。
「這下可清醒了?」
皇甫卓一時間無語,隨即返了神,將驚訝的夏侯瑾軒壓在牆邊,一手抬起他的臉,道:「這可是你自找的。」語畢,毫不猶豫地吻了上去。
***
山路的終點,是二人自小到大、熟悉不已的地方──中原土地。
夕陽斜照,將天空與大地皆染得橘紅一片。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陽光,他倆卻覺得格外耀眼,深有感觸又滿懷喜悅,只因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回來了。
城鎮、街道、吵嚷的人聲,多麼令他們懷念。
「歷經三年,總算返回中原。」皇甫卓語帶感嘆。
即使隨之而來勢必面對許多難題,亦不知如今皇甫家與夏侯家等四大世家、蜀山以及其他門派如何了?還有淨天教……但能夠回來,已屬大幸。
「是啊。」雖然高興,夏侯瑾軒卻也感到沉重與緊張。
除了夏侯世家及淨天教等事,不久便要面臨與瑕坦白的景況,一想到瑕會哭,仍是不捨而自責。
『瑕……對不起。』
由夏侯瑾軒的神情讀出他心思,皇甫卓握住他的手,並拉近距離。
「別擔心,我陪你。無論關於瑕姑娘、夏侯家還是姜世離的事,我一定都陪你。」
「嗯。」夏候瑾軒頷首,展露笑顏。
儘管仍會憂心,可他身邊有皇甫卓,不必獨自面對。
不過,在坦白後他倆肯定免不了接受暮菖蘭的一頓打吧?
兩人同時想到這事,不禁閉眼嘆氣。
發現不只自己嘆氣,睜眼對望,詢問後竟發覺彼此想法相同,同時忍俊不禁。
***
於蜀山天璇宮內,兩道翩翩身影如同往常那般對弈著,互有攻防。
此時,輪到青石,他執起一子,卻未落下。
「師兄?」
「罡斬師弟兵解已屆三年……那日上覆天頂雖未能成功封印姜世離,可亦重創了他,令其遁走。而今,他再度聚集人馬隨時將再起波瀾。」
「你是憂心七日後各派聯合再上覆天頂一事?」
見青石頷首,玉書又道:「說不出緣由,但我總覺得此番結果或許不同。」
「喔?你認為今日來訪的貴客能有所作為?五年後又一個三年,即便過往相交甚篤,隔閡也在了。」
捲起一旁的書卷,玉書輕敲另一掌,笑答:「看他們安然歸來,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;見他倆神情,我認為事有轉機。」
「天真。」
「不如師兄與我賭一場?」
「以何為賭?」
「夜裡……」
才剛開口玉書便連忙將話吞了回去──唉……他這師兄雖然不能視物,但氣勢還是很驚人的。
「……但願如你所言,一切有轉機才好。」
「呵,一定會的。」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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