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靜止時刻‧一個人的寂寞雪》

「對了荒，你是不是對那個蒙面人很感興趣？」

聽到伊萊斯這麼問，荒低頭看他，接著坦白地點點頭。

和伊萊斯一樣，其他人也察覺此事，而荒的回答更讓眾人好奇。看荒的樣子，他們不認為他是訝異於對方俐落的身手與刀法，倒像是遇見認識的人，且絕非敵人。他們鮮少聽見荒談論自己的事，然而，也並非未曾聽過，他們知道荒有親人也有朋友。只是，這蒙面人若真是那些人之一，對方看見荒、與荒戰鬥時的毫無反應又令他們費解。要說是忘了荒嘛，荒給人的印象是強烈的，雖然總不多話、默默站在一旁，但他的存在卻讓人有一種無形的安全感。

似乎是有些怕生，在治療同伴過後，少年便躲到雙刀男子身後，探出頭來窺視眾人。此刻的他，目光已不似先前那般冷漠，看來對於他們抱持著疑惑與好奇。然而整體來看，他彷彿變了個人，稚嫩、天真，感覺容易親近也可愛許多。

眾人不明白改變的原因何在，但認為眼前的少年應與先前的是同一個人。而且能明白他備受寵愛，因為此刻那名男子以及同伴們的目光大都不在他們身上，是帶著柔和與關愛地望著少年，並對他噓寒問暖了一番。

聽著那些人關心的話語，少年微微露出笑容，煞是可愛。

在體術方面同樣不拿手的伊萊斯則顯得有些狼狽，過往的戰鬥、練習經驗以及曾向長輩學過的使劍基礎讓他尚足以自保，但也僅只如此。

然而，在一次閃躲敵人攻擊的時刻，眼角掠過什麼讓他感到不對勁。

『怎麼回事？好像有種不協調感？』

走到一半，伊維兒便忍不住地將走在她左右兩旁的海德茵和綾雪拉近，對她們輕聲道：「他們該不會是人口販子要準備把我們賣掉或是用來當僕人吧？瞧剛剛那個男孩子多漂亮呀！他夢中哭泣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遭受非人待遇呀？」

她的話一出，海德茵訝異般地睜大雙眼，反問道：「咦？不會吧？我覺得前面這大叔看起來不是什麼壞人耶？他笑起來的感覺跟我高祖父有點像，應該不是壞人吧？」雖說她也知道人不可貌相，卻是覺得和親人相像的人應不是什麼惡人。

「呃……我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壞人，但我認為那個男孩子哭泣的原因應該不是受到什麼不好的待遇。」綾雪露出苦笑，想著那應該是更深層的痛苦。

聽伊萊斯提及那神秘女子，炎劍眉微挑，突然從原先盤坐著的大石一躍而下，走到伊萊斯旁邊，伸出手在他頭上撫弄一把。

「可不要做傻事了。」

「呃？」

那一天綾雪做了兩個夢，其中之一正是先前伊萊斯受傷的夢。

那時──當她們見到小白已在利恩的幫助下恢復正常、發現伊萊斯被咬成重傷時，她和伊維兒都顯得相當緊張，臉色鐵青、提心吊膽地奔到他的身旁。

「哥！你沒事吧？」看伊萊斯衣袍紅了一大片，伊維兒連聲音都顫抖不已。

小白原本那純淨潔白的顏色早已不再，灰黑、暗紅的髒污取代了它，大小燒傷遍佈牠的全身，幾乎可說是體無完膚了。

看到這裡，不自覺地，有某種東西充斥了小璃的眼眶，很快溢了出來。

有什麼滴落到傷口上，小白一陣疼痛，微微挪動身體，頭也再度抬起。一看，小璃在哭，淚水止不住地流出、落下，滴到牠的身體。

小白掙扎著，卻始終被那藤蔓與鎖鏈般的火燄綑綁著，難以逃離疼痛的折磨。

熟知小白不同於一般人，維爾斯與炎不敢小覷他，因此僅管看他痛苦萬分，也絲毫沒有將力量減弱，只是默默等待著他失去意識的那一刻。

不過在那之前，已有他人插手干預。

「天之心、地之心、真實之心，返！」

突地，一道金光射出，將小白全身覆蓋住；彷彿呼應一般，小白自身也放出白光。漸漸地，白光越來越強，比那金光更加耀眼。與此同時，某種像是黑霧般有著不祥氣息的東西由小白身上湧出，而後漸漸消失在白光之中。

兩人才閒聊沒幾句，戰鬥便又再度開始。

只見小白站到一塊大石上，將雙手一翻，開始凝聚力量。很快地，彷彿被吸收過去似的，附近的火燄全往小白掌上聚集，只殘留點點火星。這也讓原先由於火燄燃燒而升高的溫度一下子又降了下來，再度變得寒冷。

小白手中漸漸形成兩個巴掌大的火球，由於除了小白本身的力量之外還聚集附近那些原本燃燒著的火燄，因此維爾斯與炎能明顯感覺火球力量比先前的還要強。

手下留情是打不倒小白的，因此維爾斯與荒並不打算留情。就算曾有過留情的想法，也在利恩與伊萊斯接連倒下過後消失殆盡。

維爾斯讀起咒文，上方那瞬間聚集的雲層閃著陣陣雷光，隆隆的雷聲也傳播開來。

小白抬頭仰望那雲層，卻依然是嘴角微揚地笑著、淚流不止地哭著。

這異狀眾人自然立即察覺到，順著伊萊斯視線方向看過去，只見小白依然停留在原地。然而不同的是，牠呆楞地望著龍爪上的鮮血，那血紅的一對雙眼不斷湧出紅色液體──是淚，鮮血般的淚水。

看到那樣的一幕，眾人感到訝異，卻也覺得能夠理解。即使真正情感遭到封閉，對於一切卻不是毫無感覺。傷害了重要之人，那是深深刻在心上的愧疚與痛楚。

小白用牠的爪子，將那位從自己還未破殼而出就一直呵護著的、無人能取代的最重要的主人給……即使此刻依然被操縱著，但牠的心也同樣在淌血。

火燄融化了白雪，將它化做渺渺白煙，最終消失在空氣中。火燄熱度極高，原本寒冷的氣候不再，周遭樹木被變得焦黑。眾人全被困在團團火燄之中，雖離火燄還有段距離，但卻沒有任何出路。

始作俑者的小白分別看了眾人一眼，隨即向著伊維兒等人俯衝過去。雖感訝異，他們還是連忙閃開。小白的爪子擦過幻雷原先站立的那塊大石，大石馬上碎成無數塊，伴隨而來的氣流將碎石帶起，擊向他們。僅管他們各自擋開，但或多或少也被碎石擦過，受到一點皮肉傷。

小白吼了一聲，接著迅速迴旋，龐大的身軀將一旁樹木全撞個斷。牠的尾巴再一甩，損害範圍立即更為擴大。

看著因為牠而分散的伊維兒等人，小白瞇起了眼，很快便選定目標，朝著剛變幻為人型、扶住星楓的小璃衝去。

見狀，眾人一陣驚嚇，離她們最近的綾雪與伊維兒立刻出手，試圖阻止牠前進。然而，小白卻像早已猜到她們會用什麼攻擊似的。在綾雪開始使用言靈時，牠突然發出巨吼，將她的聲音完全蓋過，導致言靈無法成功發動；下一刻，伊維兒喚出的冰柱迎面而來，小白也噴出力量更強的火燄，將冰柱融化掉。

感覺到伊萊斯等人擔憂的目光，利恩沒有回頭，只是道：「別擔心，小白一定希望我們阻止牠。」話雖這麼說，但誰都知道要以傷害的方式來阻止自己重要之人是痛苦、困難的，利恩也並不如表面上的那般平靜。

「利恩……」

打斷星楓未說完的話，利恩又道：「小璃，麻煩你保護星楓。」

※ ※ ※

人類有黑暗的七「原罪」：貪婪、色慾、嫉妒、怠惰、貪食、忿怒以及傲慢，而亞斯蘭大陸內的許多非人種族也同樣擁有這些，只是程度不一，飛龍族也不例外。

對於小璃和炎的交好，小白感到相當不快，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。

是嫉妒嗎？是嫉妒他們沒有種族的差距嗎？或許是，但其實小白自己也不完全明白。在過去的千年時光中，牠極少有這種感覺，也沒出現那樣的對象。

此刻，小白覺得心越來越煩，一振白翼，朝著山邊加速前進。

伊萊斯察覺到小白的不對勁，順著牠的來向看過去，發現小璃與炎黏得更近了。剛才他曾轉頭看他們，確實炎沒有違背約定，主動靠近對方的是小璃。也因此，伊萊斯不能對炎說什麼，而且他也不像海德茵那樣有立場去阻止他們。

思此，伊萊斯回頭看了海德茵一眼，發現她與綾雪一樣，都專注地聽著星楓說話，沒察覺其他的事。在這狀況下，他也不方便打擾她們，只得作罷。思考了一下，伊萊斯認為感情的事是外人難以插手的，覺得這個時候應該由小白自己過去阻止才對，於是他轉而對小白說話。然而事後，這些都讓伊萊斯後悔很久，自責不已。

「小白不去阻止他們嗎？」將小白抱進懷中，伊萊斯眉頭微皺地問著。

「不用！反正小璃是夫人的寵物，又不是我的誰，她愛跟哪頭公狐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！」話語中，滿滿的都是醋意，牠很明顯地說著氣話及反話。

僅管牠說得不大聲，不過這話還是讓身為動物所以耳力很不錯的小璃他們聽見了。只是，小璃沒聽出話中的醋意，倒是讓她聽得跟著不悅了起來。她不禁想著，原來在小白心裡她什麼都不是嗎？也因而感到生氣。

「我還沒看過炎以外的九尾狐，感覺好新鮮喔！牠年紀應該比炎還大吧？」海德茵試圖想像，但她只見過炎，所以想著、想著，不自覺地會想像成炎的模樣。

「沒有，和炎大哥修練而來的情況不同，小璃大概算是比較特殊的吧！牠曾經說過牠父母都是九尾狐，所以牠生下來就是九尾狐了！可能因為這樣，還沒到一千歲的牠，就已經可以變人型囉！」

「聽起來很稀奇呢。」綾雪微笑著，猜測那樣自己應該不會感到害怕了吧？雖說相處已久，但對於炎她始終是有著一絲畏懼的，一直難以安心。

「確實，連我也只是聽說過。這麼說來我也好久沒看過九尾狐的同伴了，真是讓人期待！距離我上次看到，大概是一百多年前回我們狐族的故鄉的時候吧！」

「喔？原來炎有故鄉啊？我還以為跟我們家幻雷一樣，是在野外出生的呢！」

※ ※ ※

離開房間，伊萊斯順手將門帶上。在走廊上張望片刻，發現附近房間都同樣房門緊閉，沒打算打擾利恩與星楓，也擔心會敲錯門，於是他直接走下樓梯。

行走的同時，他感覺自己精神與身體狀況都比平常來得好，當作是昨夜睡得安穩，不去在意，心情倒是跟著輕鬆起來。

下了樓梯，他看見許多人悠閒地用著餐點，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湧上心裡──他的視界內有多久沒有看見相同的「顏色」了呢？在用餐的、店主人、服務員，「顏色」都一樣，一個個都全是人類。

正當他覺得有點新奇之時，視角的某處閃過不同的「顏色」。

第二天伊萊斯是被窗外那過於刺眼的陽光弄得清醒的，雖然還躺著，但他感覺自己狀況好很多，體力和精神幾乎都恢復了。在放鬆的同時，他也不禁對於為何前一天會使不出力而感到疑惑。照理來說，單是被打暈是不會有那樣的情況才對，可他當下卻是連要坐起來都辦不到，全身無力。

「怎麼會那樣呢？」

「怎麼會哪樣？」

聽到有人突然反問自己，伊萊斯嚇了一跳，連忙坐起身來並拉開被子。果不其然，聲音正是由被窩裡傳來的。

只見一隻火紅色的小狐狸窩在他的左側靠牆處，牠正抬著頭，用那燦金色的眸子望著伊萊斯；而他的右側，一頭老鷹大小的白飛龍正縮成一團，還在睡覺。

後來的幾天，伊萊斯只要一看見利恩，就立刻撲到自家外祖父的腳邊，怎麼也不肯給利恩抱，躲他躲得遠遠的，就算看到糖果也忍耐著不過去。

然而，利恩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，他喚來他家的白飛龍寵物小白，並要牠變成老鷹般的大小停在自己的肩膀上。

一看到小白，伊萊斯的眼睛都亮了，畢竟是從未見過的動物，他顯得相當有興趣。但想到靠近利恩就會被捏得很痛，他就又不敢接近，只得隔了一段距離偷看著。

瞇著雙眼，沒放棄捉弄伊萊斯的利恩對小白道：「哎呀，小白你就隨便在房間裡飛兩下吧！」

「嗯？是。」尚不知利恩對伊萊斯的壞心，小白乖乖地在房內盤旋了兩圈，而後又飛回去，乖乖停在自己主人的肩膀上。

（本文乃活動獎品文之一，得獎者Vivian大人指定，主題為「幼年伊萊斯被利恩整慘實錄」）

伊萊斯在嬰兒時期就已經獲得多數長輩的疼愛，是個被眾人捧在手心上呵護的孩子。由於他跟在他之上的姐姐相差九歲，因此他的出生讓大家很感興趣，再加上他又是個愛笑的孩子，所以更是受到喜愛。其中，他的外祖父景和又格外疼愛他，甚至常常抱他回自己的住處，然後找好友來看，炫耀一下自家外孫的可愛。

利恩‧斯諾提是景和從年輕時代就認識的好友，伊萊斯六個月大時，也受邀去看他。利恩對於伊萊斯的第一印象，認為那是個活潑、喜歡親近人的嬰兒。對於身為陌生人的自己，他不吝惜地給予如同陽光一般耀眼的可愛笑容。

見到那樣的笑容，打從心底的，利恩也笑了起來。